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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
 我们在一边议论纷纷:

 “他要把狗怎么着呀?”

 “过不去就回呗。折腾人家狗干啥呀?”

 “要撒气你换条菜狗,欺负狗干啥呀?”

 “狗,咬他咬他。啊呜。兔子急了都咬你还不咬?”

 他不理我们,狗看来也是咬我们都不带咬他。他整完了就抱抱狗“狗。好狗。”

 我:“没有这样试的。要不你绑了我扔下去。”

 死啦死啦:“你那体格下去,鱼当蚯蚓吃了还嫌骨头多。”

 一帮渣子们就哄堂大笑,死啦死啦在笑声中起来就走,他手里盘着很长的绳子,长得足够伸到江那边,绳子的另一头连在狗身上,狗忠心耿耿地跟着他。现在谁也看出他是动真格的了,我们哄的全跟在后边。

 龙:“你整啥呀?这是狗,不是鱼嗳。”

 郝兽医:“这不是狗,是狗啊。”

 豆饼:“狗是你的狗。”

 死啦死啦:“它不是我的狗,是给我面子跟我处的狗。”

 丧门星:“那就更要讲个道义啦。不能往火坑里送。”

 死啦死啦:“站住!都给我站这!谁再跟一步我踢折他腿!虞啸卿没说错呀,仗打成这个样子,穿军装的都该去死!你们干嘛不去死?从见了头就全体打小鼓,咚咚咚,咚咚咚,没一人帮我出主意,就听见耳朵里咚咚咚!列位属乌鸦的?都不要去啦!我和狗过去够啦!向后转!否则我崩他!我说真的,向后转!”

 他是说真的,我们窝窝囊囊的,股朝着江站着。我们不敢再说话,只敢拧着脖子看他。他又蹲下来,抱了抱狗。我们听着他又在念叨“狗,好狗”然后站起来身就说:“去,过江!”

 狗就往江水里冲去,水立刻没了它膝,狗也冲得站不稳了,它绕了个小圈,又转回来,看着死啦死啦发呆。

 死啦死啦:“去!”

 他拽住了绳子,他家狗还飙过他。再掉个头便往水里冲,瞬间就被淹得没了脊背。再一个头,连狗头都看不着了。

 他手上抓的绳子蹭蹭地磨着手心往外出溜,立刻就绷得笔直了。

 我们脖子拧得麻花一样,目瞪口呆地瞪着。

 死啦死啦:“傻瓜!帮忙拉呀!”

 我们明白他已经扛不住了,一窝蜂冲上去,七手八脚帮他拉着绳子。手碰着那绳,才知道狗那头承担着多大压力——我们几条人觉得像在和怒江拔河。

 我们把绳头在手上绕了几个圈,瞪着江面,大部分时间我们看不着狗,偶尔一下能看见它乍着从水里挣出一个头来,然后立刻又被拍下去。死啦死啦已经不再拉着绳子了,他乍撒着双手,看起来很无力,他瞪着江水的表情比谁都无力。

 丧门星:“绳子放到头啦!”

 那绳子确实已经放到头了,最后的头绕在我们手上。不知道是被狗绷的还是江冲的,它直得像子,而且我们已经很久看不见狗冒头了。

 郝兽医快成求了:“拉回来吧,团长,拉回来吧。”

 死啦死啦不说话。狠狠挠挠头,使的那劲让人觉得脑花子都能被挠出来了。他一股坐在一块石头上,他不吭气,着自己不吭气,他瞪着怒江,那根本是仇恨的。

 我们沉默,很久。

 蛇股:“完啦。”

 死啦死啦也醒啦。丫跳起来的大喊大叫根本是哭腔哭调的:“拉回来!拉回来!”

 不辣:“拉回来成死狗啦…”

 我狠狠给了他一脚,用力之猛让我摔倒在地上。

 我摔在地上鬼叫:“往回拉呀!”

 我们哄哄地全冲了上去,我们抢住了绳头。哄哄地想把它拉回来,但这时候我们看见一个乍着的脑袋从江岸那边挣了出来,然后又被拍了下去,它再现出来的时候脚显然已经着了底,它玩了命地往岸上挣。

 我们看着,我们不敢气,死啦死啦筋疲力尽的样子我见过,狗筋疲力尽的样子我们真没见过——现在它看起来像是我们隔着江口气就能吹倒。

 上了岸,它不用死啦死啦再示意什么,找到一棵壮的树开始绕圈,几个圈之后它都快把自己绑在树上了,然后它用一种摔地姿势趴了下来,半死不活地趴在那里气。

 我们沉默着,狗都那么聪明,人也不敢再笨啦,我们找到块大礁石,把绳头结结实实地绑在上边。

 豆饼:“狗可好咧。”

 郝兽医:“别叫它狗啦,我们这帮没用的,它该叫我们人。”

 我们又一次绑扎了身上的装备,把不能进水的家什给密封。死啦死啦早打的过江主意,这类的东西倒是备了个十足。

 狗还趴在江那边起不来。

 丧门星做了排头兵,龙殿后,我们依次进入江

 我们现在有了一条索桥——从被军赶至东岸后,怒江上的第一道索桥。往下的事情就都变得简单了,只要你不要命。简单的意思就是你有可能过去了而已,尽管每人都有一道保险索连在索桥上,还是屡屡有人被冲翻再拍到水里,再被旁边人拼了老命从下拉出来。豆饼被拍下去再拉上来时我们听见了一声轻响,龙猛力的拉扯扯断了他肩上的背带,于是豆饼肩上沉重的部件、备用弹喀吧一声就全喂给怒江了。

 于是龙在把他拉出来后再给了他沉重的一拳。我们没人出声,因为谁张嘴就要被逆着来的江水呛死。

 丧门星上岸后,开始拉上他身后的不辣,不辣和丧门量合力拉上死啦死啦,我们终于过了这条过不来的江,一个个踏上久违了地西岸的土地。

 当最后的龙也上岸,大多数人做的事是一样的,死尸般地往旁边的林子里一钻,往地上一躺。

 龙忙着去踢豆饼的股,踢得豆饼直往树丛里钻,豆饼现在就剩枝瑟二十响和几个小袋啦,他一边钻一边说:“还有四个弹夹子!还有四个咧!”

 龙:“就八个弹夹子,叫我怎么打?也没个管子换。哒,哒哒,鬼子听见就说,放都结巴。”

 蛇股死在地上“下回你扛马克沁过来吧,马克沁多有面子。”

 死啦死啦:“闭嘴。这是军防区。哪只死猴子爬上树抬头望,那边就是几千的鬼子。”

 我们立刻不再出声了,甚至不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。

 我们噤若寒蝉,看着他胡指的方向。

 我们现在到另一个世界了,在中国的大地上却有异域一样的惶恐。我们天天喊着光复,却没想过是这样一种小偷式的光复。

 死啦死啦没理我们,他只是想让我们由紧张而变得警惕,他松开狗身上的绳结。这回他抱狗的时候没念叨什么,然后将绳头在树上打了个死结,然后他狠推着狗,让狗摇摇晃晃地起身。

 死啦死啦:“走。”

 然后我们摇摇晃晃扎进更安全一些的密林。

 水声还在耳朵里震响,但我们现在已经穿行在密林里。人走出地道我们并不敢走,丧门星拿刀开着路。

 狗忽然发出一种遇见危险时才会发出的低声咆哮。死啦死啦立刻就回了头,我们跟着回头。身后是丧门星砍出的路,实际上它立刻就被弹回的枝叶掩盖了,什么也没有。

 死啦死啦:“回去。”

 我们又玩命地扎回去。

 那个绳头还在树上结着,连狗在地上躺过的印都还在。但我们的索桥已经没了。我们看着,太意外了倒没人发声了。

 死啦死啦让狗闻断掉的绳头,断得很齐整,一看就是刀切的口。

 死啦死啦:“追他。”然后他向我们发令:“可以开。一定杀了他。”

 狗闻了闻便猛冲向林里的一个方向,我们把上了膛,跟着。这回的路其实比刚才还好走点,总还有条肠子道,但在我们的眼里,它真是鬼气森森。

 我追着前边死啦死啦和丧门星的影子,他们俩追着狗的影子,狗追着一股我们闻不到的气味。

 龙嫌拿机跑得慢,肩了,伸手便拔走了我间的刺刀:“好像是闹鬼了。”

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应着:“动摇…军心。”

 龙的大不再和枝叶拉拉扯扯,他立刻跑得快了:“是杀人灭口。”他跑到前边去了。

 是杀人灭口,捣鬼的定是小股军,否则早呜的杀将过来。如果这条通道让军发现,然后堂而皇之出现在虞师后方,大家干净抹脖子玩完。我们像是在追赶苍蝇拍的苍蝇。

 狗终于捕捉到什么,猛然变成了冲刺的速度,跟在它身后的死啦死啦虽然说过可以开,还是一伸手拔出了刺刀。

 我们全都加快了速度,在死啦死啦一个包抄的示意下,双纵散成了横队,一多半人倒是从林子里硬生生挤过去。死啦死啦自己是直冲而上的,消失在那条肠子道的拐弯,然后我听见他摔倒的声音。

 我狂地挥开鬼身般的枝条,想冲进能看见他或者掩护他的位置,我想他已经死了。

 然后我看见一片林间空地,死啦死啦趴在一具尸骸身上,正在茫然地打量这片空地。我们络绎地从林间、从道口现身,我们用和他同样的茫然打量空地。

 那具尸骸不是死啦死啦制造的,实际上那是一具身着军装的骷髅,它刚才绊倒了死啦死啦。空地上有一整排这样的骷髅,不是东倒西歪,而是整齐的,以一种接近安祥的姿势躺在这里,藤蔓在他们身旁纠结,枝草在他们身上开花。

 狗正在空地的另一端,闻一柄在地上的七九刺刀,闻了两下,向死啦死啦低吠了两声一我都瞧出它是一副上了恶当的无奈样子。

 死啦死啦过去,拔出那刀闻了一下,立刻被那辛辣的恶臭给呛得面目都有些狰狞。丧门星云南人,不用去做他那样的冒失鬼也知道是什么玩意了。

 丧门星:“是臭藤。狗的鼻子要有一阵不管用了。”

 从登岸之后。我们算是从漫长的懒散状态中复苏,早已经分头展开了搜索。不辣过来回报搜索的结果。

 不辣:“衣服都在,武器都没得了,一粒子弹都没得了。”

 我们茫然打量着这片空地,我们倒不会恐惧自己同僚的尸体,但无论如何我们会觉得鬼气森森。豆饼和蛇股已经在忙着草为香的祭拜。

 龙:“真的是闹鬼了。”

 不辣:“是不是死鬼想我们作伴啊?这里跟个坟地一样。老子要死个热闹地方,可不要这。”

 郝兽医:“就是坟地啊。”

 死啦死啦摘了帽子,跪了下来“列位同袍兄弟,我们不是来混世的。是来做事的,是你们拿命来做。还没做完的那件事。你们懂事,你们比我们多看个那边的大千世界,知道诸多虚妄,可这件事不是。请勿再扰,让我们把事做完。兄弟龙文章,如果没死得了的话。定来给诸位殓骨。”然后他看着我们:“你们没死得了的话,也是一样。”

 龙:“这样就走?”

 死啦死啦:“要勘破生死,但对生死也有得敬畏之心。这就走。”

 我们有的鞠躬,有的下跪,有的报上自己的名字,有的念念有词,我们几乎是倒退着退出这片空地。

 我鞠下躬,无论如何,我还是有这点敬畏之心“我是孟烦了。望弟兄们的英灵保我父母平安。”

 我看着他们。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死啦死啦的心思,无论相信鬼神与否,我看着死人也是一种近乎亲切的眼神。

 后来我带人来收殓了他们的尸骨。

 这里很安静,清幽,但他们的死法是军人中最惨淡的一种。千里跋涉,望江兴叹,最后望着隔江的故土,死成排是他们最后仅剩的尊严。我曾以为我想象他们一样死掉,我现在确定我绝不想这样死掉。

 我对着死人说:“谢谢。”

 跟着死啦死啦没好,我们又抹了黑脸。用枝叶把自己得像是山魈。

 我们沿着密林的边沿前进。把自己掩蔽在林子里,一边观察着已经被我们甩在身后的南天门和林外的空地、田地、道路和自然村。这么看它们着实秀丽得很。我们走得已经不那么急了,死啦死啦时时停下来,用望远镜眺望南天门。

 我们从南天门脚下抄过了南天门,沿着林沿行进,以备被发现时可以退回山林。从确定过江后碰上的蹊跷事是鬼魂所为,死啦死啦倒释然了,他眼中的人没有恶的,那他心里的鬼也都是善的。他释然了,我们也释然了,我们也绝不信康丫和要麻会来残害我们。

 死啦死啦把望远镜给了我,我知道他是要我看南天门的反斜面。

 望远镜里的南天门反斜面比我们看惯地正斜更加狰狞,因为这边的工事不象正斜做了那么多隐蔽,它们以那棵巨树为轴心往下延伸,形成两个规则的半环形。

 正斜面的军是鬼影子般一闪即没的,这边的军是懒懒散散地,尽管这个太一般地老望远镜看不清楚,但我都能想到那些小人点儿比我们在祭旗坡上也强不到哪去。

 我把望远镜还给死啦死啦“看出来啦,竹内连山一分钟没闲着。”

 死啦死啦问:“奇怪,反斜面修那么严实做什么?厚脸皮了还要铁股。”

 “固若金汤嘛,汤桶,当然是圆的。”死啦死啦瞪着我,因为他要的是答案不是没正形的玩笑,我严肃了“我想,桥头堡吧。就算咱们打回西岸,他们还可以占山为王,对公路侵袭。”

 死啦死啦说:“美国侦察机也这么想的。天上飞的可以偷懒,咱们下边跑的,命可得自己爱惜。你看那两棱堡,哪儿都打得着,除了公路。”

 “竹内连山学土木设计的嘛,他勤快,不想闲着。”我说。

 他又瞪我的时候我便干脆地说:“不知道。”

 “应该上去看看。”他说。

 我就吓了一跳“你来干什么的?”

 死啦死啦有些心不在焉“…我来干什么的?”  m.WUgU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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