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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 时间就在童大夫上下左右瞧着阿久、阿久自顾喝着蜂水的安适气氛中度过。童舒那很快地将炒鲜蔬、酱爆猴菇、糖醋素卷跟烩豆腐四个菜,和一个雪菜汤、一锅热腾腾的白饭端上桌,童大夫夹了几口菜,点点头说:“这些素菜做得很道地啊!”他见女儿忙着给阿久夹菜,心中有点不是滋味,又问:“小那,你何时学会做素菜的?”

 童舒那停下筷子,脸有些红,小声地说:“有兴趣,就学。”

 “大男人为什么要吃素?”童大夫盯着阿久问。

 阿久吃饭很慢,一个菜会盯很久,要思量再三才会放进嘴里,再好吃的菜也很难见到他有什么惊喜的反应。

 “阿爹,吃饭就吃饭,干嘛这样一直问人家!”童舒那出口抱怨。阿久已经很不爱吃东西了,阿爹这样东问西问,要是他情绪来了什么都不吃该怎么办?

 童大夫张开嘴,正想回说,他才问他一个问题,哪有一直问?

 这阿久的反应似乎慢了人家好几拍,他吃了一口烩豆腐后,才像是想到童大夫问的问题,然后慢慢地说: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,不想吃什么就不吃什么。”

 童大夫生气了,低下头闷着扒饭。这小子什么意思?他又不是问他想或不想吃什么,他是问他为什么要吃素?他应该回答像是宗教信仰之类的答案才对啊!

 “你别管我阿爹,老人家问题总是比较多,来,我帮你盛碗汤。”

 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,童大夫现在知道了,感伤啊!他心中的老泪差一点滴落,可那小子却说:“我没有把他放在心上。”

 那就是不把他看在眼里了?童大夫很有心机地曲解他的话意。

 “吃了吗?”他家闺女又温柔地问那个阿久。

 “嗯。”看来这个阿久的食量并不大。

 “那我去端点心,你喜欢的椰子做的椰蓉薯饼。”

 童舒那再度回到灶房。童大夫心中很感慨,什么椰蓉薯饼?他连听都没听过!唉,岁月就是这么无情,他的小女孩已经会为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去做他不认识的菜了。

 阿久突然笑了一下,让童大夫很不高兴。

 “笑什么?”

 “我觉得你很好笑。”

 什么?觉得他很好笑?他童某人一世行医,德高望重,什么时候曾经被人说很好笑过?这个…那个阿久实在太过份了!

 “我这个人也是知情识趣的。”阿久突然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
 “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
 阿久耸耸肩,突然趴在桌上动也不动。

 “你干嘛?”

 “吃了能干嘛?”他不答反问。

 “…睡觉吗?”童大夫有点不确定地说。

 “答对了。”

 童大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,虽然是有句话说“吃睡、睡吃”,但是那好像是形容一种叫做猪的动物吧?哪有人像他这样,在人家家里吃饭就趴着睡啊!

 童舒那端了点心出来,见阿久趴在桌上,便笑笑地俯身在他耳边说:“想睡了?”

 “嗯。”他模模糊糊地应。

 “到上睡好吗?”

 “睡地上就好了。”他慢慢地坐起来,移动到桌旁的地下,身子蜷在一起就睡着了。

 “小那…”童大夫指着地上的那一坨物体,辩已忘言。

 “嘘!”童舒那比了一个手势,然后进屋拿了一条薄被,轻轻地盖在他身上。

 “阿爹,我们到屋外好吗?”她知道阿爹要问她很多话,虽然不太可能,她还是避免吵醒他。

 童大夫跟着她走到屋外,清风徐徐,明月高挂,让人的心情不跟着好起来。

 童大夫吁了一口气后,才说:“他好像有一点奇怪?”

 “他是奇怪。”童舒那笑说。

 童大夫望了她一眼,又叹了一口气,“你确定?”

 童舒那点点头。

 “阿爹,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一个人过。刚刚我以为他走了,我就哭了,我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,可是他忽然又出现了,我好欢喜、也好难过,因为我知道现在怎样欢喜,将来就会怎样难过…可是,至少我现在还可以欢喜,所以我对自己说,这样就够了,不管将来怎样,真的这样就够了!”

 “小那…”

 “阿爹,我一辈子没有这么快乐过,为了现在的快乐,将来要付出多少泪水我都不怕。”

 “傻女儿,将来…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?要是你没想象中的洒,那该怎么办?”

 “我一直不孝,害阿爹为我担心。”她突然说。

 “你一生下来,我就注定为你烦一生。可哪个父母不是这样呢?我只想要你快乐。”

 “阿爹!”

 童舒那将头靠在童大夫的肩上。

 “你觉得月亮美吗?”

 “当然。”

 “你知不知道我好讨厌被人家叫半月?”

 “阿爹知道。”

 “可是阿久说,月亮本来就有阴影,有阴影的月亮也很美,谁会想去计较它的阴影呢?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说过。”

 童大夫眼睛了,他眨眨眼。

 “是吗?这个阿久嘴也满甜的,你因为这样喜欢他?”

 “才不是!他的嘴才不甜,他根本没有说过什么好听的话。”童舒那嘟着嘴。阿久是她见过讲话最直、也最会拒绝别人的人。

 “可你偏偏喜欢他!”童大夫呵呵地笑。这个阿久,也并不是那么不识货嘛!

 “阿爹,你可别告诉他喔,我脸皮很薄的。”童舒那谨慎地警告童大夫。她曾经觉得喜欢他的念头是想也不能,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他;可现在她觉得喜欢就喜欢吧,这哪是自己能控制的,只要不让他知道就好了。

 “傻丫头,他会不知道吗?”

 “不知道,我觉得他不知道。”阿久不是一个很用心过活的人,自然也不会很用心的去观察别人、体会别人的心情。

 “哪有可能!”那个阿久说自己知情识趣的不是吗?不然,他说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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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阿久睁开眼睛,看见一个老头蹲在地上用很严肃的神情俯视着他,好眼呀!这老头儿是谁啊?

 “你总算醒了。”老头儿的口气颇有不满。“宰予昼寝。子曰:『朽木不可雕也,粪土之墙不可圬也,于予与何诛?』”

 他究竟在说什么啊?

 “童大夫?”他想起来他是谁了。

 “你睡糊涂了吗?”

 “没有…”

 “那好,你快起来,跟我到书房。”童大夫说完就自行离去。

 他爬起来,楞楞地尾随童大夫来到他看诊处内侧所连接的书房。

 童大夫把珍藏的《素问》、《灵枢》、《难经》、《大论》、《胎胪药录》、《伤寒杂病论》…等等医书慎重地搬到桌上,然后指着这些医书对他说:“虽然晚了一点,但你可从今天开始读这些书。”

 “我为什么要?”

 “读遍这些医书,我才能教你针刺、灸烙、温熨、药摩、坐药、洗浴、润导、浸足、灌耳、吹耳…这些具体的疗法啊!”“但是为什么?”

 “为什么?”童大夫瞪大双眼看着他。多少人捧着重金,或跪或求,就是希望他能将一身湛的医术授与他们,他可是从来不屑一顾,现在这个阿久是怎么搞的?他不知道他的意思就是要将医术传给他吗?

 他捻着胡须,得意一笑。

 “傻孩子,我是要将毕生绝学都传给你啊!”为了他的宝贝女儿,他对他可够慈祥、无保留了吧?

 阿久往后看了一下,不确定那一声傻孩子是在叫他,可是附近又没有别人,于是他说:“我想你是误会我了。”

 “不不不,我很看好你的,这些书册里的内容,平常人虽然不是很容易理解,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相当的难,可是我会倾囊相授,只要你好好努力,要成为一代名医也不是梦想。”

 “可是我又不想学。”

 “你说什么?”童大夫跳起来,他不敢相信他刚刚听到的话!

 “我又不想学。”他又重复说一遍。对于这些刻写在竹简、羊皮、还有一些泛黄到蠹虫都不想理的纸上的东西,他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。

 “你不想学?”童大夫用力了好几口气,才有办法开口道:“阿久,我想问你一些也许你会感到羞的问题,不过请你务必要回答我。”

 “我不知道什么是羞。”

 好,很好!

 “请问你师拜何人?去私塾上过几年课?”

 “失败?不可能的事!我不知道私塾是什么。”

 “请问你今年贵庚?”

 “贵庚是什么?”

 “几岁?”童大夫面无表情,只是声音听起来仿佛即将断裂的弦。

 “我不记得。”

 好…几岁都不记得…

 “做过什么工作?”

 “没有──”他想了一下,又说:“睡觉算不算?”

 “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食终难矣哉?”

 “不知道。”

 忍耐!童大夫对自己说,再一题,再问一题就好!

 “知不知道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,这两句诗出何人?”

 “一个撞坏头脑,影响视力的人。”

 “你没听过李白?”童大夫真怒了!

 “李白?”

 “对!李白。你告诉我他是谁?”

 阿久觉得这个童大夫真会强人所难,地球上的人那么多,他却非得要问他其中一个人是谁,有够无理取闹!可是他若不回答他,他又好像很不甘心。

 “喔,李白,很久没见过他了,他是你的老朋友?”这回答总没错吧?

 啪的一声,童大夫的理智断掉了。

 他极度沮丧地跌坐在椅子上,极度沮丧地苦着一张脸说:“原来你是个白痴!”

 阿久又回头看了一下,同样不确定那一声白痴是在说他。

 “我才不是!”再次确定四下无人后,他说。

 “小孩子都知道李白。”

 “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

 “那岂不更糟?”他还想传他医术呢。

 “茫茫人海,总会有几个人,我不认识他,他也不认识我。”他见童大夫沮丧得快哭出来的样子,只好勉为其难地安慰他。看来,这个李白是个大人物,连小孩子都认识他。“你别伤心,如果你觉得认识他很重要的话,改天我上街一定会问人家他在哪里。”

 “你干嘛安慰我!我是为你伤心、为你难过。就算你有机会上街也千万别问人家,省得人家笑话你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李白已经作古了,作古你懂不懂?”童大夫毫无意外地看着阿久摇头…“就是死了!死了的人你去哪里找他?曹地府?嗄?”

 “那也不一定见不到,如果你真那么想见他,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。”阿久有点勉强地说。曹地府…他不是太想去的。

 “谢谢你的好心,我会努力不让自己被你气死!”童大夫生气地拂袖而去。

 阿久看着他的背影,心想:这老头儿脾气真不好,童舒那明明是很温柔的,怎么她阿爹是这样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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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清风徐徐,鸟叫虫鸣,阿久晃啊晃的,有如置身在…嗯,不知道在哪里…总之晃啊晃、晃啊晃的…

 “你惹我阿爹生气了?”童舒那看着阿久躺在童大夫最喜爱的藤制摇椅上,怡然自得;而童大夫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兀自生气,阿久也不理他,她想为阿爹讲句公道话,可是光看着阿久,她的心就好软、好偏,恨不能时光就此停留住,所以根本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。

 “没有,他自己要生气的。”

 童大夫杀人的眼光向霸占住他的爱椅的阿久,不是他的心眼小,舍不得给他坐,只是看他那副无所事事的模样,就嘴得想骂人。

 阿久住在家里已经好几天了,除了吃就是睡,养一条猪都还比较有贡献呢!只是无奈啊,小那偏偏喜欢他…

 唉,自己也只好接受他。然而看着他每闲晃,自己虽然诸多抱怨,也常讲得口干舌燥,可这阿久充耳不闻的本事只能说常人莫及!

 “阿爹,别气恼了,你听,阿久都说无心惹你生气。”童舒那走到童大夫身边,好声好气地递给他一杯冷饮。“喝杯椰汁,消消暑。”

 童大夫叨叨唠唠地在她耳边说了好长的一串话,她只是一边笑、一边点头,然后又回到阿久身边。原来童大夫要她传话,因为他说阿久把他当隐形人,他说什么他都不听。

 “阿久,你喜欢的椰汁。”

 他接过去,喝了一口。

 “你坐阿爹的椅子,他会生气的。”

 “可是我喜欢这一张会摇的。”

 “阿爹也最喜欢这一张椅子。”

 “那他再去做一张就好了嘛。”他又喝了一口椰汁,然后说:“童大夫是不是很爱生气?”

 “你别惹他嘛。”童舒那瞄了一眼有气无处发的老爹。

 “我才没那么无聊。”

 “阿爹说,让你在家里住下,供你吃饭,也给你银子零花,不过你要好好读书、学习医术。”

 “那是不可能的事。”

 “读书可以充实自己,很有益处的!我也很喜欢读书,只是我不聪明,读得不好就是。”她喜欢读诗词,但医书对她而言就太难了。

 “你喜欢你去做,我不喜欢我不做,这样有什么不对?”

 “是也没错啦,可是…”

 “你阿爹喜欢讲一些我听不懂的话,我听不懂他就不高兴,真的很会找我麻烦耶!”

 “他是为你好…”“为我好就不要常常把我叫醒,睡到一半还要醒来真麻烦。”

 “朽木,朽木啊!”童大夫很大声的叹气。

 “你快去陪童大夫念书吧,看他又要发作了,年纪大了真没办法,还是不要惹他生气,免得他提早作古去见好朋友。”

 童大夫气得离开书房。可恶的阿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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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参差荇菜,左右之,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”

 阿久捧著书册在树下清声朗读,模样认真,童大夫见了不觉满意地点点头,抚须而笑。“呵呵,孺子可教,孺子可教…”

 这小子说不定不是朽木,而是块宝也说不定!

 几以前,明明大字不识一个,连李白是谁都不知道;今却能捧着诗经,畅地念着关雎,这不是很神奇吗?

 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参差荇菜,左右之,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”

 嗯…童大夫满意地不断点头,直到他听了廿遍,那颗头突然有点点不太下去了。这个阿久,这一小段关雎已经念了廿遍了,怎么…怎么没有下文呢?

 他走到他身边,咳了一声,“阿久,读书有趣吗?”

 “并不觉得。”阿久很有礼貌的回答他。

 “…”这样有礼的回答令童大夫的接话有些困难。

 沉默了一下后,童大夫又清了一下嗓子以掩饰尴尬。

 “咳,你这首关雎背得不错,子曰:『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无。』诗经的思想十分纯正,作为你求学的入门之书也很恰当。”

 “是吗?”阿久煞有其事地看着手中的书册,这一本书并不是诗经,只是他从童大夫的书房随手拿出来的,他所背诵的关雎,是昨天童舒那说给他听的。

 昨天夜里,他一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乘凉,黑漆漆的天空像丝绒一般,发光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自在飞舞着,他看得有些入,不知道看了多久,直到天边开始飘起了一丝丝细雨。

 似线一般慢慢飘零的细雨,还没落在地面时几乎就干了;自在飞舞的萤依旧在夜空里穿梭,完全不受影响。

 “这天上的水,在七夕的夜里落下,就成了相思雨。”童舒那拿着油纸伞,为他遮去其实并不大的雨。

 他转头看她,蒙蒙的夜,让她的身影也有些朦胧,他知道她在笑,笑得很轻、很柔,角微微的上扬,眼弯弯地眯成了弦月的形状。

 他的记忆里,总有一些鲜明的、有一些模糊的,可时间久了,鲜明的部份也会渐渐地变成一整片模糊。她…本该是鲜明的…可现在看起来,竟是有些模糊不清,怎会如此?

 他明明清楚她的模样、她的声音、她的气息,就算不见她,他也知道。

 可是他能记得她多久?

 他知道,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忘记她,然而这想法,突然让他有一点不安。

 他眨眨眼,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一点。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的?是那见她哭过以后…还是她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了那一句──你走的时候要让我知道──之后呢?

 她不知道他会读心,她说的话有几分情绪他其实知道,她的若无其事里所压抑的悲伤张力,他甚至不必读心都能感受得到。

 但是为什么?

 他不知道她为何伤心、为何哭泣、为何压抑?正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她的身影、她的声音、她的气息会逐渐模糊,仿佛正一点一滴地离他而去。

 而他为了这种迟早的必然感到不安。

 这样不安的情绪好陌生!

 “为什么七夕的雨要叫相思雨?”

 她指着天边的星星。

 “你看到被那长长天河隔开的两颗星星了吗?那原本是天上的牛郎跟织女,他们因为犯了错被天帝惩罚分隔两岸,每年只有在七夕这一天,他们才可以走过鹊桥,渡天河而相会。相爱的人却不能时时相守,见了面自然要落泪,落下来的泪降到凡间,就成了相思雨。”

 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,对他而言,星星自然只是星星,有大的小的、光度强的和弱的、发红光或蓝光、有没有生物跟矿产、是敌人还是盟友…

 跟她说的牛郎、织女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,打从第一次见到她,他就知道她铁定很蠢。可是现在望着她有些模糊的身影,他的不安却隐隐地浮动焦躁,让他好想再听她说些什么,什么都好,用她惯有的细柔嗓音,唤起他对她一些鲜明的记忆。

 他迟早要忘记她的──只是不要是现在!

 所以他又问说:“七夕就是今天对不对?”

 “嗯。”她点点头。雨没下了,她收起油纸伞,在他身边坐下,跟他一起观看萤。

 “每逢夏,我就爱在夜里看萤,小时候有阿爹跟阿娘陪着我,天天也看不腻。阿娘走了以后,阿爹怕触景伤情,不愿看萤了,所以就剩下我一个人;萤很美,但一个人欣赏,总觉得有一点点感伤。阿爹说,美好的东西要与有情人共享,只是天下虽大,知音难寻。”

 听着她说话,便觉得她的影像渐渐地鲜活了起来,微微上扬的角、圆圆的脸蛋、乌黑眼里薄雾一般的愁绪…

 “你在烦恼什么?忧愁什么?”他突然问。

 她望着他笑,像那天一样有好重、好沉的压抑。

 “你觉得我在烦恼还是忧愁?没有的事呢。”她指着前方说:“你看,雌、雄萤的亮度不大一样对不对?提着大灯笼的是雄的、小灯笼是雌的,它们提着灯笼在寻找适合彼此的伴侣,一直寻寻觅觅的,才真是烦恼呢!”

 “-呢?你不必寻找吗?”

 她没有答话,却轻声念了一首杜牧的秋夕。“银烛秋光冷画屏,轻罗小扇扑萤。天阶夜凉如水,卧看牵牛织女星。”

 这首诗是在说七夕的夜里,寂寞的宫女独自看着牵牛与织女星,对她来说,除了几幅相伴的冷清画面,连一年见一次面的对象都没有啊!

 “你这样的回答我听不懂。”他有些不满。虽然他一向不求甚解,听得懂或不懂他都没在乎过,可是现在他却不想听她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,因为她说谎,她…让他不懂!

 “我只是有感而发,不关你的问题。”她说:“阿久,你觉得寻觅却找不到和找到却又失去,哪一种比较痛苦?”

 “我…我不知道。”什么叫痛苦?寻觅了怎么会找不到?找到了又怎么会失去?他一点儿也不明白。

 “不知道也没关系,我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样的疑问,因为找到而喜悦、失去而痛苦,都是很公平的事,对不对?”

 “应该是吧。”他不太确定的回答。是公平没错,有得、有失,这世间才会平衡。

 但是为什么她要跟他说这些话?

 “阿久,你喜欢住这里吗?”

 “嗯。”他点点头。

 “即使阿爹叫你读书?”

 “嗯。”他再点头。

 “那我念一首诗给你听,你把它背起来,阿爹一定会很高兴。”

 “什么诗?”

 她一个字、一个字地教他背诵诗经里的第一首──关雎。

 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“在那河中的小小青草洲上,水鸟儿相和唱着歌曲,美丽的少女,我多么希望能和你交往。水里参差的荇菜,优游地左右摇摆,高洁的少女,不论醒着、睡着,我都不自地想着你…”  M.WugU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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